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時光倒流30年民主正道是滄桑 (中央常務委員 張文光 明報 撰文)
Wednesday, January 15, 2014

時光倒流30 年,英國解密的「香港未來」文件,讓人看到歷史的唏噓與滄桑。

 

當年,最觸動人心的是趙紫陽的信。他向港大學生會的同學保證: 「將來香港特別行政區實行民主化的政治制度,即你們所說的『民主治港』,是理所當然的。」

 

民主治港,理所當然,這封信對支持回歸的大學生,是極重要的鼓舞。那時,他們是香港的少數,被主流民意所掩蓋。

 

事實說明一切:中英談判接近破裂,香港樓價跌了一半,港元兌美元由4.5 比1 跌至9.6 比1,超市連日用品都掃光,恐慌的氣氛有如劫後,中產家庭準備移民,有些移民國家連名字都未聽過。

 

更致命的一擊,是有150 年歷史的四大洋行之一,怡和遷冊百慕達,恆生指數再度暴跌,引發鄧小平收回香港最深層的憂慮:如果香港經濟垮掉,社會大亂,中國怎麼辦?

 

趙紫陽民主承諾深埋港人熱望

在香港紊亂、人心動盪的時刻,趙紫陽的回信與承諾,起碼能爭取香港年輕一代,願意以民主的未來接受回歸的現實。

 

誰人料到,這是30 年未竟的夢?

隨著中英談判的碰壁,英國也作出民主抗共的部署,在香港引入代議政制。

 

這是港英殖民統治前所未有的質變。過去,無論高壓還是懷柔,港英都牢牢掌握香港的統治權:英倫指派的港督,英官掌控的三司、保安和警隊,港督委任的行政立法議員,形成一個環環相扣的權力系統,監視和壓制各種異見團體和社會力量。

 

當年學聯與大學學生會、知識精英雲集的觀察社、司徒華領導的教協會,全被港英秘密監察,嚴苛的《公安條例》,民主固然沒有,自由也深受威脅。

 

這樣的歷史和經歷,讓我們那一代年輕人,對港英殖民地政府從來痛恨,包括那些保釣被警察打得頭破血流、在反貪污捉葛柏行動被捕的同學。

 

但中英談判的轉折時刻,英國推出香港的代議政制,區議會選舉只是開端。如今,揭開30 年塵封的歷史,才知道英國打算去得更急更遠,連港督和立法局都可以民選,行政局由民選的立法局議員間選產生,較諸今天港人爭取的民主還前衛。

 

遺憾的是,這個急就章的前衛民主,被當時的高等華人鄧蓮如強烈反對,也因為戴卓爾夫人擔心影響中英談判無疾而終,但英國仍抱著民主抗共的思維,拒絕港人居英權,引入了代議政制,這是英國國會審慎思量,配合英國撤退的香港政策。

 

不管英國怎樣想,民主總是好東西,司徒華當年曾說:選舉是最大的群眾運動,區議會也不放過。於是,民主派一面爭取1988 年立法局直選,一面全力參加區議會選舉,進而參與市政局和立法局選舉,視之為政治「位置之戰」,推動了香港民主運動和政治聯盟。

 

香港的1984 年,是歷史和政治極重要的分水嶺,標誌著中英兩國由鬥爭走向協議,標誌著香港由殖民地走向回歸中國,標誌著民主派和民主運動的萌芽,標誌著港人的自主意識和政治覺醒。

 

香港,再不是「借來的時間、借來的地方」,而是有民主追求和覺醒的國際城市,1997 年要回歸到社會主義專權的中國,走向不可預知的前途和命運,並且50 年不變。

 

在這躁動不安、人心惶惶的時刻,發生了中國八九民運和六四鎮壓。

 

那時,香港百萬人上街聲援北京學生,眾多慷慨激昂敵愾同仇的口號中,最觸動人心的是「今日北京,明日香港」,人們從北京的血腥鎮壓中,照見了中共的殘暴和香港的危情,加深了港人恐共、拒共、抗共和反共的思想,鞏固了民主派與港人爭民主的勇氣和決心。

 

然而,香港很快遇到伊索寓言的北風壓境。那是《北風與太陽》的香港版,每一回港人大規模的抗爭,即使獲得本土的短暫勝利,都促使中央收緊往後的政策:八九民運的百萬人遊行,強化了《基本法》23 條顛覆的內容;反對《基本法》23 條的立法,引發了中央對香港更有力的干預;當前,反對梁振英劣質施政,導致特首述職規範化;逐步發酵的和平佔中,更觸發「中央宣布香港進入緊急狀態」的威嚇。

 

鷹派當道激進派加倍奉還

香港陷入北風南下的循環中:港人的反抗愈激烈,換來更強力的規管,收緊民主政制與高度自治。

如今,中央鷹派當道,激進派加倍奉還,中港矛盾加速升溫,官民鴻溝不斷拉闊,連解放軍也捲入怨憤的漩渦,挑起了國家主權和安全的爭議。

 

衝突發生在中美對峙的年代,加深外國勢力顏色革命的疑慮。於是,香港的特首普選方案,是中央鷹派對香港激進派,中間大眾的聲音接近掩蓋,這絕對是悲觀的開局。

 

回到現實,權在中央,中央可曾想過,中港衝突的深層原因,並非中央過去不用力支持香港經濟,而是長期拒絕香港實現真普選,加深港人對中央違諾的質疑,傷害中港兩地薄弱的互信。

 

以當前政治爭論的焦點全民提名為例,源自對特首提名的政治篩選,倘若中央承諾沒有篩選,不同政治力量的代表皆可參選,讓市民作真正的選擇,社會自然會將更多的心力,用在民主管治的設計之上,用在組織參政的結盟之中,不會讓爭論內耗不休,讓兩極分化愈走愈遠,讓中間大眾沉默厭倦。

 

按照這樣的趨勢,只有兩極,沒有中間;只有對抗,沒有對話;只有硬碰,沒有和解;只有誤讀,沒有了解;只有各自的道德高地,沒有凝聚成主流共識,怎能讓特首選舉方案獲得立法會三分之二通過呢?

 

當前,中央恐懼普選引發顏色革命,民主派渴望無篩選的真普選,要尋找政改的主流共識,必須消解雙方的憂慮和恐懼。

 

但中央的恐懼和憂慮真確嗎?外國的顏色革命不可阻止嗎?主流的香港人真懷抱獨立之心嗎?將來的特首必須遵守《基本法》,而《基本法》第一條寫得分明:香港特別行政區是中華人民共和國不可分離的部分。

 

普選的特首怎能違反《基本法》的天條,向顏色革命和香港獨立靠攏,然後走向中央罷免的命運呢?

 

中央更應該相信香港人,他們只希望安身立命,下一代能夠自由安樂,怎會冒不能實現的大風險,支持香港的分離與獨立呢?

 

不要因為幾支龍獅旗,幾個闖解放軍營的青年,誤判了香港的主流人心,阻礙了真普選的實現。不要因為幾個異見者,便設計一個篩選的制度,與爭民主的市民對立,製造中港的矛盾與對抗。中央要團結香港的人心。港人從來務實,他們追求普選,並非為了獨立,而是為更好的生活,實現30 年前的民主夢。

 

即使台灣的民進黨,建黨以台獨作黨綱,經歷了政黨執政與輪替,最近竟提出「凍結台獨」的主張,承認「中華民國在台灣」的現實,爭取總統選舉的勝利,主要是為了執政。

 

當台獨逐漸走向緩和,何必誇大港獨的可能,連普選也要封殺,引入篩選的機關呢?

 

當港人支持的領袖,無論建制派和民主派,有人被篩走無法參選,香港政治還能平靜安穩麼?那時,中港衝突達到沸點,反助長激進的力量,走向叛逆、獨立與分離,逼上梁山的顏色革命,誰是始作俑者?

 

這是香港民主的關鍵時刻,港人對民主的等待太漫長了。如今,已不能迴避,不能打折,不能造假,不能篩選,否則要付出更沉重的代價。

 

英國揭示的解密文件,趙紫陽民主治港承諾,深埋港人的期待和熱望。時光飛逝30 年,民主正道是滄桑,撫今追昔,倘若再誤機緣,政改原地踏步,普選擦身而過,能不感慨萬千?